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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宴

核宴

 

【蓝平】百年不合(短篇,原著背景,完)

· 平子真子中心

· 参考官方小说情节,存在口胡成分,请注意


#1

 

平子的房间总是挂着很厚的窗帘。

多年来他的睡眠总是很浅,即使难得克服细微的声响在凌晨入睡,一旦稍有光亮他又会立即再次醒来,而在夏季黑夜更短的时期,他每天的睡眠甚至无法持续四个小时。

即使挂上再厚的窗帘,仍然会有少许光线从织物的缝隙渗入房间,他睁开眼睛,窗外的鸟儿已经开始发出鸣声。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浮动的光影,在鸟鸣声中逐渐清醒。短暂的睡眠不足以让身体得到充足休息,他依然感到十分疲惫,但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再重新入睡,在床上做了一会儿无谓的挣扎后,他终究还是坐了起来,换上衣服,叠好被子,将凌乱的短发梳理平整,然后任由窗帘保持着紧闭的状态,走出了房间。

其他人的房门都还关着,大概都还处于睡梦当中。长久以来他总是醒得最早的一个。他来到阳台,从窗户向外望去,天边刚刚泛起青色,太阳才正准备升起,普通的独栋民房布满有限的视野,电线交织于上空,眼下所处的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平民住宅区。这里的生活再普通不过,时间在宁静中悄然溜走,毫无特别之处。

平子打着哈欠,转身走进厨房。他从橱柜里将手摇式研磨器和咖啡壶依次取出放在桌上,动作小心翼翼,不想让自己制造的声响吵醒他人。他将咖啡豆放进研磨器,拉开椅子在桌边坐下来,缓慢地摇动手柄。桌上的虹吸式咖啡壶在晨光中闪闪发亮,这是最近刚刚流入日本的新商品,不久前他在百货公司闲逛时无意间看到,立刻就被它奇特的外形吸引,毫不犹豫地买了回来。尽管那对眼下的他而言一笔不小的开销,但每天早上能在疲倦中喝到刚煮出的新鲜咖啡,他没有半点怨言。

磨好咖啡豆后他将下壶盛上水,划了火柴将酒精灯点燃,靠着一旁的冰箱,静静等待壶中的水沸腾。将上壶扶正后,沸水开始涌向上壶,他将磨好的咖啡粉倒入水中,粉末溶解在水中的同时,咖啡的香气变得浓郁起来,他用勺子慢慢搅拌,随着上方浮起白色的泡沫,壶中液体的颜色也逐渐变得均匀起来。他熄灭火焰,用湿布盖住下壶,棕色的液体沿着玻璃流淌而下,温热的触感会在手心停留很久。

对于这一整套过程,他总是不厌其烦。

两杯之后,壶里的咖啡仍然剩下很多。他坐在餐桌边,对着杯中升起的热气,小口地啜饮着,试图将疲劳驱散。厨房外传来门打开的声音,紧接着脚步声开始接近,平子看向门口。

“哟!早啊,莉莎。”对着脚步声的主人,平子像往常一样招呼道。

矢胴丸莉莎揉着惺忪的睡眼,没有说话,只是拉开餐桌边的椅子在他对面坐下,一言不发地盯着平子手中的咖啡杯,看上去似乎还没完全清醒的样子。

“我煮了咖啡,要喝吗?”平子问道。

“啊。”她抬起胳膊撑在桌面上支起下巴,终于懒洋洋地开口了,“给我一杯。”

平子起身,从橱柜里拿出矢胴丸莉莎专用的杯子,回到餐桌边,将仍然冒着热气的咖啡倒入杯中递给她,又把糖罐推到她的面前。矢胴丸莉莎接过杯子,向杯中加了三勺糖,仔细搅拌均匀后才慢慢地喝起来。两人什么也不说,只是无言地喝着咖啡,直到窗外传来自行车的铃声将沉默打破,那是牛奶送达的信号。

“真子。”矢胴丸莉莎抬起头对平子说道,“你去门口取牛奶吧。”

“为什么是我?今天不是我值日吧!”

“是罗武,”莉莎将空杯子推到一边,“不过罗武还没起床嘛。”

“......话说昨天也是我来着......”

“啊,那是因为你起得最早嘛。”

“......”

平子不情愿地站起身,走下楼梯。推开房门的一瞬间,头顶的阳光让他立即抬手遮住眼睛,在适应了光线之后,他才蹲下身去将地上的八瓶牛奶拾起来,揽在手臂和胸前,正准备进屋时,对面房子的门开了。

“啊,早上好,平子君!今天也这么早呢!”从房子里走出一位系着围裙的女性,面带笑容地跟平子道起早安。

“早上好!佐藤太太!”平子立刻热情地回应道,“您也很早呢,为儿子准备便当吗?”

“是啊,今天是学校开学的日子,那孩子今天就升上国中了呢。”邻居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噢,那真是值得祝贺呢!”平子笑着说道。尽管对男孩子的升学话题没什么兴趣,但邻居太太的笑容倒的确赏心悦目。

邻居的目光落到平子怀里的八瓶牛奶上。

“真是个热闹的大家庭呢。”她如往常一样笑着感叹道。

“哪里......全是些吵闹的家伙罢了。”

“对了,说起来,你妹妹小日世里也差不多快上国中了吧?”

虽然被邻居太太误解了自己与日世里的关系,但平子也并没有打算解释。话说回来那家伙的外表在其他人看来果然就是一副小学生的样子啊。平子默默想到。

“啊,也差不多了......”平子模棱两可地答道。

“我家那孩子很讨厌喝牛奶呢,明明已经上国中了,身高却完全没怎么长,真叫人头疼......小日世里也是这样吗?难道现在孩子的生长期都要比过去晚一点吗?”邻居太太歪着头,微微皱起眉,自言自语般说道。

“大概的确是这样吧......”平子附和道。家人的呼唤声让邻居太太回过神来,寒暄几句后便匆匆回房开始忙碌的一天。目送她关上门后,平子才转身走进房子。当他回到厨房时,罗武已经打着哈欠在准备早饭了。

和往常一样,所有人围坐在餐桌边,在吵闹中吃完了早餐。趁着还没有人离开餐桌,平子开口了。

“差不多到时间了吧。”他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纷纷避开他人的视线,盯着自己面前的盘子。直到莉莎站起身来,走进自己的房间,不轻不响地关上了房门,其他几人也才纷纷站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准备收拾行李。

由于身处义骸当中,无论度过多长时间,他们的外表都不会发生任何变化,因此为了避免引起怀疑,他们在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通常都不会超过五年。今早与邻居的对话,让平子意识到,他们在这里生活的期限已经到了。

这是他们在这座城市生活的第五年,也是他们离开尸魂界的第七十年。

经过十几个五年的轮回,这已经成为了不言而喻的规则,时间一到,他们便会自动离开,寻找新的住所。即使明知自己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但五年的时间还是会让人无法避免地与周遭产生联结。然而,现实并不允许他们对任何一个地方有所留恋,哪怕再不情愿,他们也都接受了这点。要从头开始在完全陌生的地方安家落户十分麻烦,但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平子坐在餐桌边,其他人都已经离开餐桌去整理行李,只有日世里还坐在桌边,固执地一言不发,赌气般低垂着头。

唯独她无论如何也不能习惯这种东躲西藏的生活。

平子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没办法去指责她的任性。每当向同伴们宣布动身时刻的到来,他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在他心中,一行人会沦落至此,都是由于他本人的过错。如果同伴们会对他抱有怨言,那也是理所当然的,虽然从没有任何一个人埋怨过他,但罪恶感却一刻也不曾减轻。

“日世里......”还没等他说完,日世里便猛地站了起来,低头转身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用力关上了门。

平子无力地靠在了椅背上。

他仰起头,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慢慢抬起手,把手背搭在了隐隐作痛的额头上。

“抱歉啊......”他轻轻说道,但那句道歉却没有传入任何人的耳朵。

 

#2

 

百年间他曾经尝试过许多种方法来解决自己的睡眠问题。

比起各种玄乎其玄的心理疗法,助眠药物的作用来得最为有效。然而药物仅仅能让他入睡,却无法保证他整晚的睡眠。他始终被同一个噩梦折磨,那个梦总是如此真实。草叶上冰凉的露水渗透他的衣服,身体变得很沉,让他动弹不得,只能无力地趴在地上,任凭自己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就在这时,脚步声传来,他艰难地回过头去,熟悉的身影慢慢向他靠近,惨淡的月光下,那张脸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总会在这时强迫自己睁开眼睛。

他喘着粗气,猛地掀开被子坐起身,冷汗让背部和衣物湿淋淋地紧贴在一起。他对着黑暗,努力让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平静下来。一旦惊醒便绝无再次入睡的可能,之后便只有在床上彻夜辗转,痛苦地等待天色再次亮起。即便如此,也好过让那个梦继续下去。

他害怕看清那张脸。

 

#3

 

他从来没有信任过蓝染。

从第一次见面起,他便断定蓝染是个不值得信赖的人。即使脸上的表情谦虚而温厚,但那双眼睛里含藏着的危险信号却让他看得一清二楚。他无法置之不理,于是便主动将蓝染安置在身边,离自己最近的位置。

平子曾经充满信心,即使那个男人心生什么危险的想法,在自己的监视下也绝无付诸行动的可能。实际上也的确如此,朝夕相处的几百年间,他一直表现得十分安分。作为一名副队长,他无疑尽职尽责,甚至当身为队长的自己故意将不属于他的工作甩手丢给他时,蓝染也总是毫无怨言地完成。

对于自己偶尔伺机说出的玩笑话,他总是能够冷静而犀利地吐槽。在他人的眼中,他们看上去就是一对关系亲密的上司与部下。然而每当两人独处时,气氛又会变得诡异起来。他从未对蓝染敞开过心扉,而自己故意对他建起的隔阂,蓝染想必也心知肚明,但他却从未有过抱怨,即使面对平子时不时的故意刁难,他也只是笑着全盘接受。平子清楚这逆来顺受的态度只是为了蓝染维护自身虚伪形象的手段,但那倒也正中他的下怀。

倒也不坏。平子心想。只要蓝染还愿意将这个勤恳而老实的角色扮演下去,自己也没有理由揭穿他。

平子一直在寻找一个与蓝染和平共处的方式。

他曾经相信自己找到了,于是便一直努力地维持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让他干涉自己,同样也不去干涉他。只要他不做出过于出格的事情,自己就可以将对他的怀疑放置一边。即使故意的疏远对双方都造成了或多或少的伤害,在更糟糕的后果面前那也变得微不足道。

他并非没有想过,由自己主动踏出一步,试着和蓝染开诚布公地交谈。但当面对蓝染无懈可击的虚伪笑容时,他反倒退缩了。他没有足够的信心能让蓝染对自己推心置腹,到那个时候,没能达到预期的效果,贸然尝试反倒会将两人之间好不容易建立的平衡破坏。一旦将假面戳穿,蓝染将难以继续饰演下去,而自己也无法保持视而不见。他不愿意去设想那样的结果。

只要蓝染还在自己的身边,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这种表面的和平就可以持续下去。

平子一直认为这仅仅是属于他和蓝染两个人的问题,然而在那个晚上,同伴们纷纷倒在他的脚下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多么巨大的错误。

他真心感到后悔。

“如果您平时与我相处的方式就像其他队长与他们的副官一样的话,或许您还有机会识破也说不定。

“但是,您没有。”在那个晚上,蓝染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他试图维持神智,想要看清蓝染的表情,但意识却还是逐渐被吞没。

因此他情愿相信,蓝染说出那句话时闪现出的落寞神情只是自己恍惚间产生的错觉。

“来做个了断吧,平子队长。”蓝染说道。

他的语气十分平和,却让平子感觉到,他已经等待了太久。

他感到困惑,为什么他会从无数词语中挑选出“了断”一词,来处置他们的关系。

如果自己以另一种态度对待他,结果会有所不同吗?

平子努力地撑起身体,只看到月光下蓝染高举起的刀刃反射出惨白光亮。

他从来没有信任过蓝染。

却也从来没有想到几百年的时光会以这种方式告终。

 

#4

 

从四番队综合救护所出来,平子将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慢朝五番队的队舍走去。

一路上不时有年轻的队士经过,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这也难怪,毕竟百年过去,自己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完全陌生的面孔,何况现世的装束也与尸魂界格格不入。

离开了义骸,久违地回到灵子丰盈的尸魂界,平子反倒觉得有些不太习惯。百年过去,瀞灵廷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但不论如何,仅仅凭借记忆,他便毫无障碍地来到了目的地。

他站在门口,看着大门上略显陈旧的“五”字。

其实在此之前他已经多次从这里经过,却始终没有勇气迈入。直到拜访过雏森,某种程度上得到了她的认可,又花了些时间做好准备之后,他才终于能够重新接纳过去的身份,再次成为五番队的队长。

他深呼吸了几次,怀着忐忑的心情推开了大门。

队舍里意外地空无一人,倒也正合他的心意。他停在门口环视四周,五番队的队舍整体看来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熟悉的马醉木植株仍然留在庭院角落,他缓慢踱步来到树旁。此时正值冬季,光秃的枝干毫无生机地立于干燥的泥土当中,但他知道,时节一到,白色的花朵会悄然布满枝头。在他离开以后,仍然有人在细心照料这棵树木。

平子抬手,将指尖轻轻搭在细痩的枝杈上。在他还是五番队队长的时候,每年都对花季的到来怀有小小的期待。从队长室的门望出去,便能看到正对着桌子的白色花朵。五月炎热的午后,随着气温的逐渐攀升,带有暖意的风会将花朵的清香送进室内,花香会让难得在桌前处理公文的他更加昏昏欲睡。

身后便是队长室的拉门,平子踏上台阶站在门前。

周遭过于安静,院墙外偶尔传来运送物资的车轮声,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恢复秩序。平子再次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队长室的门。

室内依然弥漫着熟悉的油墨清香,气味一时让他的记忆有些混乱。他定了定神,惊讶地发现房间内的布局竟与记忆中的没有任何变化。宽大的木桌依然正对着拉门,在那侧面是属于副队长的一张稍小一点的书桌。窗户右侧依然是高大的书架,一旁的矮桌上摆放着茶具和尺寸各异的罐子。窗户左侧则是占据了整面墙的储物架,用于存放那些似乎永远处理不完的文书。

尽管布局没有任何变化,但曾经属于他的物品都干干净净地从这个房间里消失了。

他的穿衣镜,唱机,以及罗列在书架上的唱片。

蓝染只是让那些物品从这个房间消失,却没有用其他任何东西来填补凭空多出的空白。

平子走向书柜,没有伸手去触碰柜门,只是隔着玻璃打量着书脊上的名字,大多是一些陌生领域的专业书籍。尽管当时就知道蓝染会利用空闲时间频繁出入藏书库,但平子却从来没有主动寻问过他都在读些什么书,而他也从未主动提起。几百年过去,他对蓝染的许多方面却几乎一无所知。

他走向存放文件的储物架,五番队数量庞大的文书工作对他来说过于繁重,而蓝染做起来却如鱼得水。所有的文件都以时间和内容分门别类,整齐地摆放在相应的架子上。即使犯下了难以饶恕的罪行,却依然没有人能对他曾经的工作抱有任何怨言。

平子抬起头一层一层向上浏览,最后才注意到架子的顶层,本应是透明玻璃门的位置却被不透明的木制拉门取代。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挺直脊背,抬手拉开了柜门。

看清柜子内部的瞬间,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大量颜色各异的纸袋垂直安置在有限的空间里,紧密地塞满了整层架子。那是与五番队的工作没有丝毫关联的东西,但平子却非常清楚,在那些熟悉的纸袋当中,存放着他曾经视为珍宝的唱片。

看着这些早已经认定无缘再见的收藏品,他终究没能从中抽出一张,他甚至不敢伸手去触碰,只是用微微颤抖的手将柜门关起来,慌忙走到长桌后坐下,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呼吸。汗水从额角滚落,他用手指慢慢地按摩眉心。自己恐怕还没能习惯尸魂界的环境,平子心想。唯有这个原因才能够解释积压在胸口无法化解的沉闷。

“失礼了,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甚至还没来得及辨别出来者的身份,平子便下意识地喊了出来。他迫切地需要有人将他从溺水般的窒息当中解救出来。

门被缓缓拉开。一瞬间,平子竟慌乱起来,直到看清出现在门口的是年轻的女孩,他才稍微冷静下来。

“失礼了。”雏森桃站在门口,双手绞在一起,略显胆怯地重复道。

平子调整呼吸,起身来到女孩的面前。

站在门口时,一阵风刚好吹过,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灰色的天空此时压得很低,浓密的云呈厚重的团块状遍布之上,细小的雪花正从空中缓缓落向地面。

他抬起手,轻轻将落在女孩肩头还未来得及融化的雪花拂去。

“欢迎回来,桃。”他说道。

“我回来了。”在金发男人温柔的语调中,雏森犹豫地绽开了笑容。

平子庆幸雏森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他暗暗嘲笑自己,在刚刚打开门的瞬间,他竟然下意识地认为自己会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百年之前,那个男人曾无数次出现在队长室的门口,用故作谦恭的语气询问他能否进来。当他将门打开时,那张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却又总是将意味深长的视线透过镜片投射向他。男人的手中总是捧着一叠厚厚的公文,即使是在飘雪的时节,他也不会急着迈入房间,而是会站在门口,看着平子的眼睛,不急不缓地启动嘴唇,用温和的声音对他说道。

“我回来了,队长。”

 

#5

 

平子向自己承诺,再次成为队长之后,他将不再使用虚化的能力。

最初掌握虚化的力量时,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处于相当无措的状态。本应作为邪恶被斩杀的东西如今却作为自身的一部分潜藏于他的体内,他不知道应当如何正确地使用这份力量。意识消失的恐惧依旧清晰无比,即使已经将体内的虚制服,平子也仍然无法安然入睡,他害怕在自己意志薄弱之时,潜伏于体内的它会卷土重来再次将他吞噬。

他曾在镜中看到自己的假面,那是不该出现在身为死神的他身上的东西,惨白的面具如同畸形的骨骼般暴露在外,虽然丑陋,却是由他的魂魄所生。他对着镜子,无法回避自己的眼睛。

眼白部分被黑色的阴影遮盖,金色的瞳孔更显突兀,眼神也因此变得凶恶起来。

那是一双陌生的眼睛,却无疑是属于自己的。

“你们真是非常出色的实验材料啊。”男人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对自身的强烈厌恶让他立刻解除了虚化,不适感从胃里向上翻涌,他对着水池痛苦地干呕起来。

他曾经无数次设想过,在一切结束之后,自己会获得怎样的轻松与释然,但注视着蓝染的封印架被抬走时,他能感觉到的只有无法抑制的空虚。

大战结束后,浦原将与一护的对话转述给他。平子沉默听完,最终也什么都没能说出口。直到最后,他也很难将那个歇斯底里的形象与自己心目中的那个男人联系在一起。

在他的记忆中,男人始终慢条斯理又游刃有余,从来不曾表现出过慌乱。

也就在这时,平子才意识到,自己原来从未付出过努力去理解他。

他仅仅是看清了他,并在他摇摆于边缘之际,用自己的疏远亲手将他推向了另一边。

 

#6

 

随着尸魂界的天气开始逐渐转暖,平子也开始习惯了重新作为五番队队长的生活。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病房里那个有些柔弱的雏森在彻底痊愈后表现出精干的一面,处理起公文的效率丝毫不亚于过去的蓝染,而公文的写法以及整理收纳的方式,都与蓝染当时的做法如出一辙。平子以复杂的心情接纳了这名新的副队长,她的效率让他感到轻松不少,他开始有了更多的时间在瀞灵廷游逛。

虽然在冬日战争之时对总队长的态度十分不恭,但在平子内心深处归根还是对他抱有感激。蓝染战败后,正是元柳斋的允诺才让他们重新回到护廷十三队。尽管曾经说过,不愿插手死神的战斗,但在平子心中,自己终究是一名死神。他曾经想过,如果没有意外的发生,自己大概会一直作为一名队长,一名死神活下去,直到生命消失。尽管每天都与死亡的危险相伴左右,但他却真实地喜欢着作为死神的生活。

他喜欢队长羽织宽松柔软的触感,喜欢在瀞灵廷闲逛时不时遇上熟人打上一声招呼,喜欢在有阳光的午后躺在房顶的树荫下闭上眼睛悠闲地消磨掉一个下午。

重新成为队长后,他依然习惯于留意身后,即使曾经喜欢悄然尾随自己的男人已经不会再出现。

平子忘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的,在他偷懒溜出队长室四处闲逛时,蓝染总是会悄悄跟在自己身后。他总是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隐藏起来,似乎不想要让平子发现,但另一方面,他却又会散发出微弱的灵压,如同故意诱导平子来揭穿自己一般。

平子不相信那个滴水不漏的人唯独在这件事会是如此疏忽。他只是不明白,这个男人究竟为什么要跟踪自己,又过于刻意地露出马脚,但他暂时没有找到揭穿他的理由,久而久之,他甚至习惯了男人的跟踪。

仅有一次揭穿他,是在与浦原交谈过后。他知道蓝染就站在那片树林当中,时间已晚,蓝染却耐心地躲在暗处,不知打算藏到什么时候,平子突然有些烦躁。

“你打算在那里站到什么时候?惣右介。”

他恐怕从未想要真正隐藏自己的行踪吧,平子心想。蓝染甚至没有使用隔断灵压的结界。

“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的呢?”

平子停下脚步。真是个明知故问的麻烦家伙。

“从你还在你老妈子宫里坐胎的时候。”他漫不经心地答道。

在蓝染刚刚成为副队长的那个下午,平子将工作扔给他后便离开了队舍。游荡了很久,他终于找到一处合适的屋顶,一跃而上,在屋顶的一片树荫中躺下,闭上眼睛打算睡上一会儿。这时,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蓝染的存在。他知道,蓝染此刻就在那棵树下,安静地站在那里,不打算离开,也不打算现身。

平子决定不去理睬他。

而当他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时,蓝染的灵压已经消失了。

他拖着睡得暖洋洋的身体往队舍的方向走去,太阳逐渐沉向天边,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打着呵欠,拉开了五番队队长室的门。

夕阳的光从窗口倾泻而下,在一片金色的余晖中,蓝染正坐在桌边,认真地替他批改公文。听到门的声响,他才抬起头来看向平子。

“您回来了,队长。”

蓝染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用一成不变的声音迎接他的归来,而镜片之后,那双眼睛却闪着狡黠的光芒,如同捉迷藏的孩子,忐忑不安,又跃跃欲试,期待着被人发现的那一刻。

平子突然觉得心情不错。

“啊,”他迈入队长室,关上了身后的拉门。

“我回来了。”他说。

 

#7

 

平子曾经不太喜欢自己的斩魄刀。

制服逆拂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它信口胡言的性格让平子吃了不少苦头,也正因如此,发现自己的斩魄刀竟对那个男人产生兴趣时,他才会先入为主地对蓝染抱有毫无根据的猜疑。如果能让逆拂那家伙产生共鸣,那么他想必也是个满口胡言的家伙。

“哪怕用尽各种手段,我当初都应该杀掉蓝染的。”平子曾对雏森这样说道。

虚伪的他、狡猾的他、危险的他、背叛了自己的……他。

但将这句话说出口的一刻,他却产生了动摇。

如果让时光逆流,自己在面对他时,真的能够果断地拔出刀来将他斩杀吗?

平子讨厌说谎的家伙,但他却忘记了,斩魄刀是由主人的魂魄锻铸而成,而拥有着制造出逆拂的魂魄的他,又何尝不是个口不对心的人呢。

 

#8

 

院子里的马醉木开花了。

平子坐在长桌后的椅子里,视线穿过敞开的房门,落在院子中央的白色花朵上。围墙的阴影下,串串铃铛般的花朵谦恭地将头垂向泥土,却又不停地散发着危险醉人的芬芳。

马醉木的花语是“牺牲,危险”。

以及,“纯洁的爱”。

平子站起身来。

“您又要去偷懒吗,平子队长?”正在伏案工作的雏森桃抬起头来,面带不满地问道。

“稍微有点困了,去外面走一走,很快就回来的。”平子对严格的副队长露出笑容,“桃也休息一下吧,天气这么好,女孩子不应该整天窝在屋子里干活,偶尔也该出去玩一玩!”

午后的太阳悬在头顶正上方,将影子浓缩为脚下小小的一团。平子在瀞灵廷中缓慢地踱步,天气已经逐渐转暖,过不了多久,盛夏即将到来。

平子找到了熟悉的屋顶,发现那棵树依然在那里,他感到十分欣慰。枝杈此时已经生出繁茂的树叶,交错着在屋顶制造出一小块凉爽的空间。

他跃上屋顶,在那片树荫中慢慢躺下身去。

四周十分安静,没有人经过,只有风穿过枝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平子集中精力试着寻觅,却只是徒劳。他知道,此时,没有人站在那棵树下。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

百年来,他一直在寻找一个与蓝染和平共处的方式。

此刻他再次回到这里,追溯遥远的记忆,时光在他的头脑当中无阻地逆流而去,停留在百年前的一个午后。偷闲的他躺在这片树荫当中,而蓝染则安静地站在那棵树下,一言不发,不打算惊扰。

就让他站在那里吧。平子心想。

百年之后他终于可以对自己承认,在那一刻,他找到了。

在那个午后,明亮的阳光穿透叶间的缝隙柔和地照在他的身上,五月温暖的风吹过,将他的长发拂起,又轻轻地落回颈间。世界突然变得安静起来,仿佛只有两个人的存在,在自己副队长灵压的萦绕当中,他静静地闭上了眼睛,睡得很熟。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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