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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土/上》Chapter56

56.[葛力姆乔:下坠]

 

你翻转身体,用左手支起上半身,看向了身边的人。

 

乌尔奇奥拉·西法静静地躺在床的另一侧,他侧身而卧,正对着你的光洁的脊背正均匀地起伏着,似乎睡得十分安稳。宾馆房间床上的白色棉被他独自霸占,胡乱地掩盖在腰间。没有彻底干透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他的脖子上。他似乎非常疲惫,从浴室回到床上之后立即昏睡了过去。而你却迟迟没有睡意,于是干脆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毕竟这种状态是不常有的。


而实际上这种状态也很难维持下去,你看着他,最终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放在了他的肩头,顺着他的脊柱抚摸下去。

 

他太瘦了。你心想。尽管背部被训练有素的肌肉覆盖,但肩胛骨却依然突出得十分明显。你的手掌慢慢地向下移动,这具不久前还在自己怀里的身体现在仍旧带着灼人的温度。当你的手快要抵达他的腰间时,他却突然抬手来,扯起被子盖住了自己整个身体。

 

“不制止你的话你就不会停手吗。”他的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来。

 

“搞什么?你没睡着啊?”你感到有点扫兴,干脆支起身体靠坐在了床头。

 

“有你这种妨碍睡眠的家伙在,不可能睡得着吧。”他用冷淡的语气答道。

 

“切,”既然他没有睡着,那么自己更没有了保持安静的理由。你将他蒙着头的被子扯到一边,将上半身越过他,支在他的面前,让他将整张脸暴露在自己的面前。

 

“既然你醒着,再来做一次吧。”你咧开嘴,看着他半开玩笑地说道。他显然没有料到,一瞬间露出惊慌的表情。你感到十分有趣,却没有继续做什么,只是将嘴唇靠近他,浅浅地落下一吻之后离开了他的身体,重新靠回床头,但手却依然扯着他的被子,不让他再将头蒙上。

 

“开玩笑的。”你不打算勉强他,“不过,反正你也睡不着,不如起来聊会天吧。”

 

他仍然一言不发地背对着你,身体却不易察觉地朝着床的另一侧移动了一点儿。你感到有些好笑,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将被子朝着自己的方向拉扯,连带着将他也拉扯过来。

 

“住手。”他低声命令道,语气听上去似乎有点烦躁,你于是停了下来。

 

“没必要离我那么远吧,”你说道,“我没打算做什么。”

 

他没有说话,但也没有继续朝床边移动。你朝着房间的窗户望去,从窗帘的缝隙间能够隐约看到窗外的样子,天色依然没有亮起来的迹象,粗略地估算,眼下大概是凌晨两三点钟。房间里没有时钟,你也懒得特意去确认时间。寒冷的冬季,距离太阳升起还要很长一段时间。

 

回过头来,他依然固执地背对着你。你考虑了一下,起身走下了床。


感觉到你的离开,他反倒转过身来看向了你。你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将房间里的一把椅子抬到床尾,在椅子上坐下来,将两腿分开搭在床上,压住了他盖在身上的被子。

 

这时他也干脆坐起身来,靠着床头支起一条腿。白色棉被搭在他的腿上,像一件宽大的棉袍一样,下摆则松松垮垮地朝床尾蔓延,被你压在脚下。他抬起一只手搭在支起的膝盖上,然后用有些恼火的表情看向你。

 

你反倒愉快地笑了起来。

 

“这下总算可以聊天了吧?”

 

他不说话,伸手探向床头拿起盛着水的玻璃杯。此时杯中的冰块早已融化,杯壁上残留着水珠,他皱起眉头喝了一口,随即继续用不满的表情看向你。

 

“你想聊什么。”

 

“什么都好啊,”你随意地说道,“说吧。”

 

他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说要聊天的人是你吧。”

 

你看着他因为恼火而微微瞪起的眼睛,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真是麻烦......”看到你笑起来,他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道。

 

“不,麻烦的是你吧?”你好不容易止住笑,“住处明明有床,结果每一次还要特意跑到外面来。”

 

实际上你也不难理解他的想法,尽管执察队为你们提供的房间在设施上无可抱怨,但身处那栋建筑当中却始终让人感到不太自在,有种被监视着的感觉。而相对你来说更加敏感的他,在那种环境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松下来,而特意跑到外面来过夜倒也并不是什么麻烦事,对于你来说只是相当于多了个来回兜风的环节罢了。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的,在哪里都可以。”他不太客气地回敬道。

 

“说得还真是过分啊!”你说道,却丝毫没有感到不快,他下意识地躲闪着你的目光,恼羞成怒的神态让你觉得十分诱人。

 

“喂,随便说点什么吧,”见他似乎打定主意保持沉默,你开口了,“我对你的事可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关于他的事情,自己几乎什么都不知道,这不是谎话。尽管在同一个组织当中相处了不短的时间,但真正开始与他打交道却是最近的事情。他对于你而言始终是一个谜团,唯一能够确认的信息便是他的名字而已。


不,你心想。就连名字都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在毫无感情可言的佣兵集团当中,就算使用假名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你想知道什么。”他问道。

 

“什么都想知道,”对话似乎可以继续下去了,你打定主意抓住这个机会,“从名字开始好了。”

 

“名字?”他再次用不可理喻的表情看着你。

 

“乌尔奇奥拉·西法,是真名?”

 

他看着你的眼睛,沉默了几秒之后移开了视线。

 

“大概。”在你开始怀疑的时候,他终于小声地回答道。

 

“哈?大概?”

 

“我没有家人,从记事开始周围的人就用这个名字称呼我,所以,大概。”他低声说道。

 

你突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让你感到无言以对的并非是他所说的内容,在长期所处的环境当中,某人没有亲故并非什么稀奇的事情,让你感到无言的,是他突然之间降低的音量以及有些萎靡的态度。

 

“年龄呢?”你下意识地问道,说出口的同时感到自己的问法有些奇怪,自己的本意只是想要和他聊聊天,想要了解他罢了,可能的话,真的希望以更加亲密的方式和他沟通。

 

“不知道。”他回答道。“我从记事开始就在孤儿院生活,没人告诉过我我的年龄。”

 

“那,决定了!”短暂的沉默之后,你突然开口说道,“26岁。跟我一样。”

 

一瞬间他用诧异地表情看向你,但紧接着又重新压低了眉头。

 

“你是白痴吗。”他冷淡地回应道。

 

“这么说来,你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对吧?”你不介意他的态度,继续说下去。

 

“不知道,那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吧。”他答道。

 

“我的生日是7月31日,”你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如果你比我大会感觉不太对劲......”

 

“听人说话。”他提高了嗓音,试图制止你的自说自话,却并没有什么作用。

 

“那么,12月1日!”你突然打了一个响指,随后比出一个枪的手势指向他,“顺便作为我们的初吻纪念日。”

 

不是什么遥远的事情。码头上摩托车狂飙的那个夜晚,那个单方面的吻,尽管不算什么甜蜜的记忆,但如今回想起来反倒成为了值得珍藏的纪念日。如果记忆没有出错,那是十二月的第一天。

 

他愣了一下,随即理解了你的意思,似乎因为回想起了那个晚上,他的眉头皱得更紧,眼神显得凶恶起来。

 

“不要擅自决定别人的出生的日子。”

 

“有什么关系嘛,你自己说的哪天都无所谓不是吗?”你扬起眉毛,得意地看向他,一时间他也无法反驳,只能沉默着继续将刺人的目光投向你,但你却并不在乎。

 

“今年的十二月一日我会为你庆祝生日的,”你笑着说到,“不过在那之前,你最好先为我的生日做好准备吧。”

 

“无聊。”他有些烦躁地回应道,把头转向一边。

 

事实上对于你来说,庆祝生日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在故乡贫民区长大的你,光是活下去就已经要竭尽全力,所谓的生日一直以来只是一个日期、一组数字罢了。对你来说,人们一起来庆祝某人的诞生的确一件无意义且无聊的事情。降临在这个世界上只是无数个偶然中的一个罢了,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呢。


然而当你面对他时,心情却不可思议地改变了。在对一切事情都摆出一副无所谓态度的他面前,你反倒想要通过一些简单平常的事情努力让他高兴起来。想到他身上蕴含的可能性,你就感到跃跃欲试。如果是和他一起的话,庆祝生日什么的倒也不坏。

 

对话一时间又中断了,他再次拿起杯子闷声喝起水来。你低头看向地面,匆忙之间脱下的衣服此时正卷成一团无辜地躺在地上。在你们的关系更进一步之后,他变得容易受到你的影响,被你的热情带动,但大多数时候他终究还是被动的,好不容易到达现在的状态,你深知要调动他的情绪有多么不易,如果不是自己这样固执难缠的话,他恐怕会永远保持着着冷漠和刻板。


然而你不明白,为什么唯独在工作的事情上,他却表现得十分积极,为了在你看来毫无意义的工作上废寝忘食。执察队中的每个人留在这里都是为了自己的某种私欲,为了获得同伴,为了安身之处,为了更宽广的平台和更强大的对手。

 

“你又是为了什么呢?”正在思考的问题下意识脱口而出。

 

“什么?”他转头看向你,显然感到十分困惑。

 

“你为什么要加入执察队?”

 

“......”他移开了视线,似乎不打算回答你的问题。沉默再次降临。床头桌下的壁灯将昏暗的橙色光线投向整个房间,你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睛被挡在黑色的长发后面,躲闪着你的目光。他的嘴唇紧闭着,丝毫不打算开口。


那么。


“我以前有一个同伴,叫做萧隆。萧隆·库方。”你开口了。

 

既然他不打算回答,那么不如由自己来说些什么,如果能够引起他哪怕一丁点兴趣也好,说不定他也能说些什么。这样考虑着,你开始继续说下去。虽然不如他那般寡言,但你也不是一个喜欢谈论自己的人,一方面没有能够谈话的对象,另一方面,你也没有将自己的事情滔滔不绝说出去的倾诉欲。这样将自己的事情讲给他人,对你来说也是第一次。

 

而这居然真的起了些作用,他抬起头来看向你,似乎对你的话产生了兴趣。你感到有些意外,在他的注视下继续说了下去。

 

“我长大的地方就是一个垃圾场,在那里的小孩没有一天不想着快点长大离开那里,而当时唯一能够离开那里的手段便是参军。萧隆,还有其他几个,和我一样都倒霉地出生在了那个地方。在那里所有东西,食物,住所,所有最基本的都只能用打架来获得。”

 

如果不那样做,只有死路一条。要么抢夺别人的东西,要么被夺走一切。在十四岁之前,你一直处于单打独斗的状态,虽然还是小孩子,但在无数次失败的过程中也积累了不少打斗的经验,随着生长期身高和力量的迅速提升,你很快将那些经验有效地应用到了实战当中,也取得了令人满意的结果,恶劣的名声也随之快速传开,包括许多成人也对你感到畏惧,没有人敢接近你,但对于习惯了独来独往的你而言这倒也是件好事情。

 

你始终没想明白,为什么萧隆·库方会对自己产生兴趣。彼时的他已经作为领导者在当地拥有了小有规模的组织,然而比自己年长的他却主动对自己提出了邀请,希望你成为他们的一员,并且愿意将领导者的位置转让给你。


你对加入他所谓的组织并不感兴趣,然而他却始终没有放弃,在他热切而执着的坚持下,你终于接受了他的提案。事实上在正式加入之后你也切实地体验到了集体行动的益处,团体中的成员都对你独来独往的个性十分了解,并不加以束缚。不知是否因为萧隆的关系,成员们对于最为年轻却又能力超群的你始终表现出十足的尊重。而实际上尽管你的性格有些鲁莽,但却行事果断,在那之后短短的几年间,至少没有再出现过需要为生存的基本问题担心的情况。

 

十七岁那年,得知一支佣兵部队经过临近的城镇正在征集新兵,你毫不犹豫地决定参军。与其在这毫无未来可言的蛮荒之地苟且偷生,不如踏进真实的战场。即使那意味着更多的危险甚至死亡,也好过留在这里延续着毫无意义的生命,随着时间腐烂。

 

萧隆他们也跟随着你加入了军队。

 

经过了专业系统的学习之后,你很快掌握了各种武器的使用方法。加上一往无前的天性,你很快成为了一名出色的佣兵。通过掠夺他人的性命来换取自己存活的必要条件,尽管毫无人道可言,但战场上弱肉强食的法则却正合你意。过早地见识过了人间地狱,在得到了杀戮的合理理由之后反倒能够更加无所顾忌。对面的敌人只是无名的肉块,而对于无名的肉块,不需要去思考,只要依循本能将他们破坏就可以了,只要这样做,自己便能够活下去。

 

尽管杀戮已经成为了习以为常的事情,但你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杀死萧隆。

 

几年的时间过去,你已经习惯了包括他在内同伴们跟随在自己的身后,他们的存在变得如同空气一般自然,就像一团庞大的影子,从不被察觉,却一直位于那里。他们已经习惯了跟从你,而自身从来没有出众的特点来彰显自己的存在,他们是那么普通,就连生命垂危的时刻都平凡得不值一提。

 

在那场战役当中,你如同往常一样不顾一切冲锋在前,就连身后的掩护体发生爆炸也没能让你停下来。最终你成功地炸毁了敌方的堡垒,当你托着疲劳的身体后知后觉地返回自己的阵营时,位于掩护体后的萧隆等人正由于失血过多而苟延残喘着。火光在身后的一片废墟中跳动着,萧隆的脸已经失去了血色,然而意识模糊的他在见到凯旋归来的你时,脸上却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同伴们在你的脚下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但在那一瞬间你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一般,唯一能够听到的,是萧隆带着笑容对你说出的话。

 

“杀了我们,葛力姆乔。”他说。



 

“到现在我还时常会梦到他们。”你说道。

 

“梦到什么,”一直安静地听你讲述的乌尔奇奥拉开口了,“梦到他们回来找你报仇吗?”

 

“不。”你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道,“梦到他们对我说谢谢。”

 

&

 

为什么他的身体这么温暖呢?

 

当你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他的身体时有些疑惑地想到。明明平时是个态度冷得像冰一样的家伙。

 

他习惯性转身背对着你,你固执地抱着他,双手穿过他的手臂下方环在他的腰间,不给他挣脱的机会,你们就这样像两只勺子一般紧紧地贴着彼此疲倦灼热的身体,懒洋洋地倒在被子当中。他的头发依然湿淋淋地贴在脖子上,你盯着他的肩膀,慢慢地把额头凑了过去。他不太愉快地转动了一下脑袋,却终究还是任凭你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当中。

 

“乌尔奇奥拉。”你低声耳语着。他不作声。

 

“你是在什么地方长大的?”你继续问道。

 

“不是说过了吗,孤儿院。”他用有些无力的声音不太耐烦地回答道。

 

“什么样的地方?”你闭上眼睛,却执意追问道。

 

“无聊的地方。”他简短地说道。停顿了几秒之后,却继续说了下去。

 

“所有的人都是黑皮肤,只有我一个是白人。大概......被流落异国的母亲生下来,觉得麻烦所以直接丢在了孤儿院。”

 

你心头一惊,睁开了眼睛。环在他腰间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他却像没感觉到一般,继续说了下去。

 

“所有人都只是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没有人敢和我说话,要学会他们的语言花了很长时间。”

 

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怀中他的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着,你没有料想过他会说出这些话。想到此时他正在主动地对你敞开心扉,你就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快乐,然而他所说的内容,以及他的语气却让你不由得感到难受。尽管都不曾有过幸福的经历,但至少在自己的身边曾经有过能称得上同伴的存在。而他一直以来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度过生活的呢?


而在那个下雪的晚上,当自己用枪口对准他时,他的表情那么平静。他始终以无所谓的态度对待着周围的一切,对他而言,究竟有什么是值得在意的东西吗?


你再次意识到,自己对他一无所知。

 

“然后呢?”你试着让他继续说下去。

 

“然后长大一点之后就离开了那里,参军去了。”他平淡地说道。


对话似乎就这样被他终结了。你有些不甘心,他似乎在逃避着什么重要的问题。但你却发现自己不想要继续追问下去。

 

他的颤抖真的是自己的错觉吗?你心想。然而此时的他看上去十分平静,如同在讲述他人的事情一般,丝毫不会让自己动摇。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被你环抱在怀中一动不动,你不知道他此时是什么表情,只是就这样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自己竟然开始感到昏昏欲睡。

 

“那,你是为什么加入执察队的?”半睡半醒间,你想起了之前他还没有回答的问题。


睡意如同浓厚的雾一般弥漫在四周,你努力地想要清醒过来,但眼皮却沉得难以睁开。

 

“为了报恩。”你听到他说。

 

“报恩?”你迷迷糊糊地重复道,想要继续询问下去。

 

“睡吧。”他却低声地对你说道。

 

不知为什么,他的话竟然如同咒语一般,话音一落,你的意识便真的逐渐模糊起来,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身体变得很沉,仿佛在慢慢坠向深处,你想要抗拒这突如其来的疲倦感,你还有许多问题没有问,还有许多话没有说。然而睡意如同巨浪般袭来,不由分说地要将你拖入另一端。在那一端,你不许提问,也不许开口。


你终于妥协了。


只是在坠入睡梦之渊的前一刻,你依然要尽自己的所能,努力地将怀里的人抱紧,并且对着并不存在的神明默默祈望着,但愿在自己的意识即将前往的那一端,也可以有这个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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