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土/上》Chapter58

58.[平子真子：失真]

注意到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你抬起头，透过包间门口的纱帘看向外面，目光对上的一刻，门口的服务生立即转移了视线，略显窘迫地埋下头去。

这也难怪，你心想，看了看店里墙上的挂钟，眼下已经过了晚上七点，你已经独自一人在这里坐了近乎一个小时，除了一杯餐前酒外，还没有点任何东西。

你顺着包间里的窗户向外看去，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对面的建筑已经彻底没有了光亮，只有两侧的路灯照亮安静的街道。这片街区和记忆中的已经完全是两个样子，三年间发生的巨大变故让商户们纷纷主动或被动地离开了这里，曾经繁华的街道如今只剩下徒有其表的空壳。不过让你感到庆幸的是，这家熟悉的餐厅依然还在。你一直非常中意这家店菜式的口味以及幽雅的氛围，在三年之前，你和蓝染经常光顾这里。

你瞄了一眼放在餐桌边的手机，它安静地躺在那，没有任何消息。你犹豫了一下，放弃了想把它拿起来确认一下的念头。随着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最后一丁点不耐烦都消失了，只是以一种麻木的心态猜想他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门外传来了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这边请。”你听到服务生的声音。

包间的门帘被轻轻掀开，蓝染出现在了门口，外套搭在他自己的手臂上。他快步走进来。

“真子。”他简短地唤了一声你的名字，随后在餐桌边坐下来。

在灯光下你注意到他额角的汗珠，看起来他的确是尽全力赶来这里，眼下这个阶段想必有许多事情让他难以脱身。事实上最近这段时间以来你一直没什么机会和他好好说上话。虽然住在一起，但每天早上他都离开得很早，而每天夜里又常常要等到临近午夜才会回到家中，即使你没有睡着，也不愿意去问他过多的问题，你知道眼下你能做的事情不多，而和关键的他讨论眼下正在发生的事只会让你更加焦躁，因此你决定不去过问。

今天的晚餐是由他提出的，或许是想要补偿什么。他在电话里仔细地跟你确认晚餐的时间以及地点是否合你的心意，然而他小心翼翼的态度并没有让你感到多么愉快，你想要的并不是他做出的这些所谓的补偿。

他坐下来，快速地翻阅了一遍菜单，随后准确无误地说出了你曾经喜欢的菜式，并根据你的喜好，对口味提出了特殊的要求。你有些意外，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他竟然还准确地记着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服务生深鞠一躬，转身走了出去。这时蓝染才第一次看向你。

“真子，真的非常对不起，我——”他开口便是为自己的迟到表示歉意。

“等等，”你抬起手示意他停下来，“用不着道歉惣右介。”

他停下来，略显担忧地看着你。

你将手落下来放在桌上。“我没有生气。”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手叠在了你的手上，就这样静静持续了几秒，似乎想以这种方式来表示自己的反省，并以此来博得你的原谅。他手掌的温度传向你的手背，你突然觉得烦躁起来，决定要将手抽出来，他顺势抬起了手，随后自然地探向袖口去解衬衫袖口的扣子。

你将手探向额头，一边漫不经心地拨弄头发一边透过手指的缝隙打量他。

在来之前，你已经打定主意不和他谈论任何有关工作的事情，但现在坐在这里，你才发现除此之外自己甚至不知道应该找什么话题来开始对话，对面坐着的是每天晚上睡在同一张床上的人，但眼下却让你觉得有些生疏。

“真子白天都做了些什么呢？”蓝染将十指交叉摆在桌面上，打破了沉默。

“没做什么。”你下意识地答道，这脱口而出的回答听上去很像是敷衍，但却是事实。蓝染的房子——现在属于你们两个——舒适无可挑剔，但一个人待在那里时房间里的安静和沉闷让你觉得很难熬，你尝试放一点背景音乐，却总是心不在焉，曾经让你沉迷的爵士乐此时听上去却让人感到更加烦躁。在无法忍受后，你终于决定出去走走。你花了很长时间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走动，拜访了一些唱片店、服装店之类以前常去的地方，遗憾的是其中几家店已经停止了营业，不过幸存的几家店的老板们还对你记忆犹新，他们令人怀念的热情让你感到欣慰。虽然没有什么购物的计划，但最后你还是不知不觉买下了不少东西。

除了这些消磨时间的闲逛外，你甚至还专程去了被炸毁的教堂广场，但没能靠得太近，广场周围已经被层层的隔离带包围，你站在隔离带外，顺着那片废墟的方向望去，看着眼下被拜勒岗占领的机关大楼，想起曾经在那里工作的日子，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听到你略显敷衍的回答蓝染没有说什么，只是用手指摩挲着自己的关节，安静地看着你。在你看来令人局促的沉默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问题，恰恰相反，他似乎十分享受这样的时刻，并乐于将这种沉默延续下去，好能有更多的时间来观察你。他的这种游刃有余让你感到恼火。但你又不想主动打破沉默，那样仿佛是种示弱一般。

当服务生端着盘子回到这里时，你暗自松了一口气。

“味道怎么样，真子？”蓝染询问道。

你放下叉子，喝了一口酒，轻耸一下肩。

“还不错。”菜肴的味道和记忆当中的几乎没有差别。

“那就好。”得到你肯定得回答，蓝染才心满意足地拿起刀叉。

晚餐在沉默中进行，他不时抬起头看看你，眼里带着笑意，嘴角微微牵动露出笑容，看上去心情相当不错。而从服务生对他的态度来看，他似乎是这里的常客。这个想法让你不太舒服。

“你经常来这里吃饭？”在包间里只剩下你们两个人之后，你终于忍不住发问。

“是。”蓝染不假思索地回答，他的坦诚倒是让你觉得意外。

“是吗......”你试着用随意的口吻表明自己毫不在乎，再次拿起酒杯喝了一小口，蓝染停下来看着你，他没有点酒。

“和谁一起来的？”你努力让自己的提问看起来是不经意的，但语气似乎出卖了自己，你发现自己很难掩饰自己的嫉妒，想到当你在首都过着近乎被流放的日子时，他却在这家餐厅和其他人共进晚餐，你无法不为此感到愤怒。

“以前我们经常一起来这吃饭不是吗？”他故作认真地说道，略带责备的语气如同在批评你的健忘一般。

你这才发觉自己被捉弄了，正想发作，他却轻笑起来，随后继续说下去。

“真子不在的这段时间，我有时会自己一个人来这里。”他平静地说道。

你试图从他的话语间分辨出一点落寞，那当然是徒劳。不过他直截了当的回答倒是让你没有了生气的立场，他是一个人来这里的，而不是跟你之外的其他人一起。这个事实也让你的气消了一大半。

“是吗，”你避开他的视线，低下头去，觉得因此感到松了口气的自己很不像样。“不过也是，反正你这家伙也没有朋友的吧。”为了让自己的好心情表现得不那么明显，你故意有些刻薄地说道。

“我有真子在啊。”他说道。你一愣，抬头看向他，他正用认真的眼神看着你，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满足自信的意味。你突然觉得脸颊有点发热，急忙埋下头去。

“我可不是你的朋友，惣右介。”你盯着叉子尖，半开玩笑地说道，想以这种反驳来小小地打击他一下，作为他刚刚捉弄你的报复。反正他立即会找出什么歪理来进行反击，你想。你们之间的对话一直是以这种方式持续下去的。然而这一次，他却迟迟没有开口。

你有些纳闷，猜想着他脸上又是怎样一副让人火大的表情，却在抬起头的一瞬愣住了。

在蓝染的脸上，失落和愕然交织在一起，那是一个你从没有见过的表情，它停留的时间过于短暂，仅仅一瞬间，几乎在你抬起头的同时便悄无声息地滑落，换上了熟悉的笑容，但你没办法假装那是自己的错觉。

“说得也是。”他没有反驳，却只是笑着应道。

你突然感到有些后悔。

晚餐继续在安静的氛围中进行，他依旧时不时对你露出微笑，但你却仍然觉得不安，食物的味道也远没有记忆当中那样可口。你觉得自己搞砸了这个晚上，尽管从一开始你并没有期待过多。

一方面你暗自嘲笑自己的敏感，你想要说服自己，你所熟知的他并不是会将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放在心上的人，但另一方面，你又无论如何都找不出一个恰当的说法来解释他脸上转瞬即逝的陌生表情。

他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起来，你一惊，而他则表现得十分淡定，瞄了一眼屏幕后，不急不缓地放下刀叉，将手机从桌上拿起来，让震动的声响不再那么扰人，但之后，他却只是将手机拿在手中，并没有接起电话的意思。

“你不打算接吗？”你终于忍不住问道。

“不，没关系的。”他说。

“是谁打来的？”

“只是工作的电话，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你不打算接工作的电话？”你反问道。

“来之前我已经安排好了所有事情，现在打来也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就算没有我，他们也能够处理好的。”他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你扬起眉毛，他的表现让你觉得反常。你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而他并不加以回避，迎上你的目光。他手中的手机依然在震动着，但他却并不在意。

过了大约十秒，他的手机终于安静下来，他这才把它拿起来，快速地按了几下，然后将手机倒扣在了一边。

“吃完饭后，真子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他若无其事地询问道，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依旧用不信任的眼神看着他，但他却只是微笑着，等待你的答复。

你终于叹了口气，将视线从他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上移开。

“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你说道，表现得兴致不高。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他愉快地说道，“我倒是刚好有个想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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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究竟是从哪搞来这里的钥匙的？”

“只是找到了以前的备份，不过没想到这里的锁竟然没有换。”蓝染笑着，有些得意地摇了摇手中的那串钥匙。拉开了大楼的玻璃门，毫不迟疑地走了进去。

你看着眼前漆黑的电视塔大厅，犹豫了几秒，还是跟着他走了进去。

蓝染打开挂在钥匙上的小手电筒，微小的光束照亮了他的前方，显然他是有备而来的。你看着手电的光扫过的地方，曾经气派的大厅眼下只能用破败来形容。却空无一人的接待台，奢华却落满灰尘的真皮沙发，枯死的观叶植物，空气略带陈旧的气息，一切迹象都表明这里已经报废了很久。

“应该是这边。”蓝染说着，朝着右手边的走廊走去。

“喂！”你看着他径直朝走廊深处走去，无奈地打开了手机的照明功能，跟着他走去。

你完全猜不出他想干什么，尽管他已经事先说了自己有个想去的地方，但你认为顶多是开车兜风罢了。没想到晚餐结束后，他却直接载着你朝着电视塔的方向开去。到达电视塔脚下之后，他停下车，对你说道，“就是这里”。

你看着这座俨然报废钢铁的高塔，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然而，他并没有在开玩笑。

“你到底要去哪？”眼下你跟着他穿梭在漆黑的走廊里，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

“我在找配电室。”他答道，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找到又有什么用？！”你知道他其实从来都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但今晚他的行为却显得意外反常，你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打算，也不明白他这阵莫名其妙的亢奋是从何而来。

“就是这里。”他在一扇紧闭的防盗门前停下来，你猝不及防地止住脚步，险些撞在他的身上。

他在一串钥匙里翻找了一阵，从中挑选出一枚，竟然准确无误地插进了锁孔中。

“喂......你到底？”

他没作声，只是推开门走了进去。你走到门口，用手机的灯光照向房间，配电箱排列在一侧，蓝染走进去，观察着布满无数个按钮的控制台。

完全是胡来。你心想。即使他知道如何操作那些按钮，也无法保证这里的供电是正常的。随他胡闹吧。你放弃一般想到，转身走出去，靠在门口，翻转手机看向屏幕，任由他在里面叮叮当当地鼓弄着操作台。眼下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城市已经彻底进入了夜晚，普通的市民们早已回到自己家中，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然而说不上为什么，你倒并不怎么担心会有执察队的家伙出现在这。

比起那些家伙，眼下在配电室里莫名热情高涨的他倒更成问题。你无奈地想到。

“喂，惣右介，回去了！”你终于失去了耐心，直起身走进去，不耐烦地说道。

几乎是同一瞬间，一阵嗡的巨响声传来，还没来得及你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房间里，包括走廊里的灯突然全都亮了起来，刺眼的白色灯光晃得你睁不开眼。你连忙抬起手来遮住眼睛。在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光线后，你既惊讶又恼火地看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而后者则站在那看着你，脸上带着令人火大的笑容。

“成功了。”他平静地宣布道。在你看来他的平静反倒更像是一种炫耀。

“所以呢？”你有些愤怒地问道，“你今晚就是到这来研究这里的配电系统？”

“不。”他说，“我们要到最上面去，真子。”

说完，他走出去，再次迈开了步子，朝着灯火通明的大厅走去。愣了几秒，你终于回过神来，跟着他朝大厅走去。同时一边认真地考虑自己要不要丢下他自己回家去。

他来到大厅的电梯门口，按下向上的键子，电梯门竟然应声打开，他毫不迟疑地走了进去。你站在门口，没有动地方。

“怎么了？真子？”他按住开门的按键，似乎你没有加入他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怎么了？”你扬起眉毛，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重复到，“你是白痴吗？现在乘上这部电梯，还没到最上面它就会故障然后掉下来，你和我都会摔死，到时候就不必专门乘什么电梯到最上面去了。”你挖苦地说道。

听到你略显刻薄的话，他反倒笑了起来。

“不会的。”他说。

“哈？你怎么知道？”

“没事的，真子，不会出问题的。”他没有直接回答你的问题，却只是以带着不问出处的自信，一再告诉你没有问题，带着不问出处的自信。

“......”你站在电梯门口，看着他。

他松开了按着电梯开关的右手，将手微微朝你的方向抬起。

“来吧，真子。”他说道。你看着他对你伸出的手，他的样子就像是郑重地邀请一般。

电梯的两扇门在你面前缓缓地靠近，蓝染站在门的另一侧，微笑着看着你，却没有去阻止关上的门。两扇门之前的空隙逐渐缩小，你看着他的脸即将消失在门后，突然感到一阵无来由的恐慌。在门即将合拢的前一刻，你突然伸出手去，与此同时蓝染则将手按向开关，门再次缓缓打开。

你走了进去，来到了他的身边。

门在你们面前缓缓关上，电梯开始向上升起，你喘着气，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你不甘地看向蓝染，他的嘴角挂着得逞般的笑容。

“你——”你想要冲他发作。

但蓝染并没有给你发作的余地，他抓住你的手，将你拉近他的身体，在电梯的角落里，他开始安静地亲吻你。

算了。你放弃般地想到。

伴着一声清脆的声响，电梯到达了顶层，门在你们面前打开，你们离开对方的身体，一前一后走出了电梯，你深呼吸一次，感到有些轻微的头晕。

你向前走，小心地踏在软踏踏的地毯上，留意不要让脚步过重震起藏在地毯缝隙间的灰尘。顶层的走廊采用的是环形的设计，外侧的墙壁被整面的落地窗取代，此刻这一层的灯也是全部亮起的，玻璃窗反射着大厅里的灯光，将你们的影子映在其中。蓝染对着玻璃窗里的你微微一笑，随后沿着环形的走廊朝前走去，还没等你猜出他要干什么，头顶的灯突然全部暗了下去，你一愣，站在了原地。蓝染站在开关处，愉快地看着你。

虽然灯被他全部关掉，但并非伸手不见五指，窗外的一圈明黄色的灯光将大厅照亮，在那面玻璃墙外，是电视塔的观景台。

看到你诧异的表情，蓝染似乎十分满意。他没说话，朝着落地窗走去。他拿出钥匙去开锁时，你才注意到那原来是一扇的门。你下意识地凑近他，他转动钥匙，锁孔里发出轻轻的一声咔哒，他转头看了看你。你这才意识到自己靠得太近，有些慌张地退后了一小步。蓝染愉快地笑了起来。

“我们到外面去吧，真子。”他说。

你没作声，他将这视为默许。

他推开了那扇玻璃门。

夜晚的风猛地刮了进来，寒冷新鲜的空气灌进你的肺里，你这才意识到刚刚室内的空气是多么糟糕，蓝染走了出去，站在门边等着你。强风将你的头发吹起，呼啸在耳边，你将外套裹紧，迎着风迈了出去。

来到外面之后，风反倒变小了不少。观景台比在室内看起来还要宽敞，向前走了一段才来到围栏边。在栏杆脚下，嵌在地面里的水银灯将暖黄色的灯光投向上空，你凑近栏杆，透过缝隙看到了脚下的城市。

临近午夜，城市里的灯光大多已经熄灭，有些街道甚至连路灯都没有，然而只有一小块区域，即使在这样的高度，那片缤纷艳俗的灯光也依旧十分显眼。曾经霓虹闪烁的繁华街道如同死去一般，而那片曾经作为堕落象征被避而远之的区域，眼下却成为了无法入睡的人们唯一的希望，仿佛在这座寂静得如同死后世界的城市里，唯有在那里才能够见到仅存的生者。

或许已经没有办法了。这个悲观的念头突然闯入你的脑袋。坦白地说，你并不认为接下来与首都的交涉能够解决什么实质性的问题，三年的时间已经过去，城市的情况仅仅是愈演愈糟，首都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想要突破眼下的局面，唯有期待奇迹出现。

但遗憾的是，你并不相信奇迹。

你趴在栏杆边思考着这些，发现自己意外地十分冷静。或许是夜风的关系，你感到头脑异常地清醒。你发觉，自己或许早就已经不抱有任何期待了。

蓝染走到了你的身边。

“怎么样？真子？”

“什么怎么样？”你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里的景色。”

你本以为他在开玩笑，这里的景象，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绝不是让人心情舒畅的，你转头看向他。

他的胳膊轻轻搭在栏杆上，目光注视着前方，看着脚下的这座城市。你盯着他的侧脸，他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扬起，看上去似笑非笑，他的眼神异常地专注，给你一种感觉，仿佛他看到的是与你完全不同的景象，他所看到的那副景象是值得欣赏的，是让人陶醉的。

“惣右介......”你试着叫他的名字。

“怎么了？真子？”他转过头来看向你。

你盯着他的眼睛，试图捕捉他所看到的残象，那当然只是徒劳。在他的眼睛里，只映出了你自身的影像罢了。

“你怎么了？”你感觉到自己心脏加速的跳动。

“我怎么了？”蓝染站起身来，看着你的眼睛，重复你的问题。

“你今天，”你停顿了一下，说出后半句。“不太正常。”

他看着你，一时间没有作声，你突然觉得有点后悔。自己的用词或许有些过分了。

但紧接着，他却笑了起来。

这番熟悉的反应让你感到恼火，刚才的顾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压低眉毛气急败坏地盯着他。

他停了下来。

“抱歉，”他稍微收敛起笑容，“真子觉得我什么地方不太正常呢？”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你突然感到有点气馁。

“算了。”你赌气般地说道。趴在了栏杆上，让冷风吹在脸上，希望给自己微微发热的脸颊降降温。

他又轻笑了几声。见你没有理他，再次将手臂搭在栏杆上。

“真子想知道的话，什么都可以告诉你的。”他突然开口说道。

你一愣，转头看向他。

在离你很近的距离，他正专注地看着你，嘴角的笑容消失了，他看起来意外地很认真。不知为什么，他的这番话听上去有点耳熟，在此之前他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但你却只感到困惑，他似乎希望你对他提问，但你想不出，他究竟想要让自己问些什么呢，换句话说，他想要告诉自己些什么呢？

你看着他略显严肃的表情，突然之间有些退缩。

或许是看出你的无言，他收起了那副严肃的表情，再次露出笑容。

“呆子......”你突然觉得很累，他的捉摸不透总会让你感到身心俱疲。

“真子。”

“干什么？”你懒洋洋地问道。

“我们来照相吧。”

“哈？”你诧异地看向他。

“之前，不是说过要一起照相的吗？”

“啊......”你回想起搬家的第一天。那天似乎提到了两人到现在为止连一张合照都还没有。“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来着。”

“用你的手机拍可以吗？”他征求你的意见。

“嗯......”你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倒是没什么关系。”你打开相机，调成前置镜头后将手机递给他。“你来拿着。”

他愉快地接过来。

你们转过身去，背靠着栏杆。他将手机举起来，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而另一只手则自然地绕过你的背后，轻轻地揽在你的肩头。这个亲密的动作让你感到有些意外，但并不反感。你看向镜头。

“要拍了？”他问道。

“等等。”你突然叫停。

画面中自己的头发被风刮得有些乱糟糟的，你抬起手来，用手指理了理前额的刘海，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准备好了吗？”在你放下手后，蓝染再次询问道。

“嗯......”你低声应道。看向了镜头。

“一、二......”

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呢？难得的合照，果然应该开心一点才对吧，你想要试着露出一个快乐的笑容，然而还没来得及做出一个完美的表情，蓝染的拇指就落了下去，半成的笑容被定格在了画面之中。

蓝染将手机拿到你们的面前。

你看着画面中自己的表情，那个笑容虽然算不上完美，但倒也显得自然，你正想再仔细看看蓝染的表情，他却点下退出，按下了锁屏。将手机递还给你。

“照得很不错，不是吗真子？”

“啊......”你下意识地接过他塞给你的手机。他的反应让你觉得他对合照并不怎么热心，明明是他先提议的。不过，反正照片在自己这里，回去再仔细看也不迟。你将手机放回口袋里，随后才意识到蓝染的手依然还停在你的肩头。你侧了侧脸看看他的手，又看看他。

“喂，惣右介，你......”

还没等你说完，他的脸突然凑近你，你一惊，瞬间屏住了呼吸，在你以为他要吻上来的时候，他却突然停了下来，在很近的距离紧盯着你的眼睛，眼里带着笑意，欣赏着你被捉弄后的表情。

“你——！”

这一次，温柔绵长的吻实实在在地落了下来，他依然揽着你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探向你的腰间，将你的身体紧紧拥向自己。寒冷的夜风将你的头发吹向脑后，但你却丝毫感觉不到冷。他的手臂越收越紧，吻也越来越深入，他罕见的急切很容易便调动起你的热情，但同时你又感到困惑，他拥抱的方式，就像想要将你揉进身体里一般。你想要看清他的表情，但在一片眩目的光里，他的脸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你只能闭上了眼睛，放弃了思考。也抬起手抱住了他。

如果时间在这一刻停下来的话，倒也不坏。你心想。

&

你睁开了眼睛。

枕边人的手臂依然环着你的身体，但均匀的呼吸声表明他已经睡着了。你轻轻地将他的胳膊从自己身上抬起来，放在了枕头上，自己则抽身移向床边。你掀开被子，在床边坐起来。回身看向身后熟睡的蓝染。

他静静地睡着，头发有些散乱地遮住额头。不知为什么，睡梦中的他看上去要比平时年轻几岁，也只有这时候你才能记起他比自己年轻这个事实。他侧身躺在被子里，手臂曲着落在枕头上，肩膀暴露在被子外。你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被子向上拉扯，盖住了他的肩头。你的动作很轻，不想将他惊醒。

在确认他没有被吵醒后，你站起身来，将睡袍胡乱地套在身上，蹑手蹑脚地朝着卧室门口的桌子走去。在那里，蓝染的手机正在充电。黑暗中亮着一个小小的红色指示灯。你站在桌边，转头看向床上的他，在确认他依然在熟睡后，你小心地拿起他的手机，用熟悉的密码解锁，翻开了他的通话记录。

在记录的最上方，你找到了那个号码，那个在晚餐的时候，他没有接起的“工作电话”。你在心中默念了几遍这个号码，直到确认自己已经将它熟记于心，才重新回到床上。你躺在床边，深呼吸着，努力地平复自己加速的心跳，生怕那在自己听来震耳的心跳声会将他吵醒。

第二天早上，当你醒来的时候，蓝染已经不在床上了，你有些失望地躺在床上，嘲笑着有所期待的自己。然而这时，卧室外竟传来声音，你诧异地走出房间，看到了正在煎锅边做早餐的蓝染。

“你醒了，真子。”看到你走出来，蓝染轻松地跟你打招呼，“早餐马上就好了。”

“哦......”你看着忙碌在厨房的他，突然觉得这景象很让人怀念。

在久违地一起吃过早餐后，他又接到一通电话，这次他平常地接了起来。你坐在餐桌边懒洋洋地喝着咖啡，看着他在房间里进进出出做出门的准备，最后，他来到餐桌边，轻吻了一下你的头发，留下一句“我出门了”后，便拿起车钥匙走出去。

在确定他已经离开之后，你站起身来，将咖啡杯丢进水槽，走进浴室迅速地冲了一个淋浴，随后将头发吹干，麻利地穿戴整齐。离开了房间。

你走了很久，在确认足够远之后，你走进街边一个不显眼的公用电话亭。眼下几乎没有人会使用公用电话了，空荡荡的街道偶尔有行人经过，却没有人注意到你。你靠着电话亭，有些犹豫自己究竟要不要这么做。你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胡乱地摆弄着，你打开相册，最新的一张便是你们昨晚的合照。你点开那张照片，现在仔细看来才发现，或许是光线的关系，照片照得并不算非常清晰。照片中自己依旧是那副表情，算不上完美，但也无可挑剔。蓝染呢？你将目光移向蓝染的脸。

在照片当中，蓝染的脸上没有笑容，他的视线甚至没有看向镜头。

他究竟在看哪里呢？你看着照片，带着疑惑收起手机。

你拿起话筒，幸运的是它还在正常工作。你将事先准备好的硬币塞进投币孔，深吸了一口气，拨出了那个昨晚熟记在心的号码。

听筒里的嘀声一下接一下有规律地响着，却在逐渐剥夺你的耐心。嘀声响了六七下，你开始犹豫，这或许不是一个好主意，你心想。你几乎准备挂断电话离开了。

然而当嘀声响到第十声时，电话接通了。

你感到自己的心脏骤然间缩紧，电话那边一时间没人说话。你也没有说话，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你甚至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直觉告诉你，自己不应该让对方知道自己是谁，甚至不该让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沉默又持续了几秒，对方终于开口了。

“是，请讲。”在电话端，一个陌生的男声简短地说道。

你猛地挂断了电话。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跳动着。紧握着听筒的手迟迟没有松开。

自己究竟在怀疑什么呢？你质问过自己。面对与自己同床共枕的人，你却总是心有顾虑。即使你知道他那里有你需要的答案，却依然无法直接地问出困扰自己的问题，而只能用这种不光明的方式试图去解除内心的疑惑。更糟糕的是，这种不光明的手段非但没有解决你的疑惑，反倒让你更加不知所措。

你不知道电话那端是什么人，但你唯独能够断定的是，那个冷酷低沉的声音，绝对不属于机关中的任何一名成员。

你松开手，长长地呼吸着，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随后，你突然想到了什么，再次急迫地将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

你打开相册，用颤抖的手指点开那张照片。这时，你终于恍然大悟。在那张略微失真的照片里，蓝染偏离镜头的视线所看向的，不是别的，正是屏幕当中的你。

TBC

久违了！

一不小心啰嗦了这么多......感谢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