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土/上》Chapter54

54.[吉良井鹤：美德]

 

想要平安无事地生活下去，前提是要客观地认清自己。而客观认清自己的首要之事，则是能将自己所有值得一提的优点全都放置一边，从而直面自己所有的缺陷。只有在认识到自己是有多么不堪一击之后，才能够得以在生活当中小心翼翼地避开要害，从而平安无事地将生活延续下去。

 

自己是个有很多缺点的人，你始终是这样认为的。

 

与生俱来的多虑让你在面对问题时总是带着近乎极端的悲观倾向，天生的寡言又让你在他人眼中显得有些阴沉。尽管不缺乏主见，但很多时候却又容易因为太过在意他人的看法而变得优柔寡断。除此之外，还有对于病痛死亡的过度敏感，会让你的意志力在特定的情况下变得过于薄弱。

 

比如，当你踏进医院的一瞬间，刺鼻的消毒水味直冲进鼻腔的时候。连带着一路匆忙造成的紧张感，你顿时感到一阵反胃。于是你不得不停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将呕吐感平复下去之后你连忙动身，没有时间供你耽搁。

 

凌晨的电话铃声将你从睡梦中吵醒，电话那端传来的消息让你瞬间清醒过来，紧接着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

 

在电话那段，松本乱菊用颤抖的声音告诉你，机关的干部发生了交通事故。车子在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被从上方斜坡滚落的钢材砸中，车上的四名成员全都受了重伤被送往医院。

桧佐木修兵和雏森桃也在那四人当中。

 

还没等电梯门完全打开你便迅速冲了出去，此时的你太过慌乱，没办法辨别方向，只能横冲直撞，胡乱地奔走着寻找手术室的位置。地面反射着头顶惨白的灯光，让走廊显得过于明亮，消毒水的气味更加浓重，你的心跳开始加速。

 

“吉良！”当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时，你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停下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松本乱菊站在那里。

 

“松本姐！” 你连忙朝着她走过去，同时注意到她那张平日总是挂着笑容的脸此时十分苍白。

 

“这边……”她没有多余的话，只是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你于是不再多问，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快步朝前走去。

 

当你来到手术室门前时，日番谷冬狮郎正靠在墙上，注意到你们出现他也仅仅是抬头看了一眼，随后再次一言不发地垂下眼睛。你意识到情况十分不乐观，失魂落魄的他与平时判若两人。你无法判断眼下的状况，却也不好发问，只能不知所措地看向身边的松本乱菊。在这样的近距离下，她双眼下的黑眼圈更加明显。

 

“雏森还在手术室里……”在注意到你询问的目光后她小声地回答道。你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手心被冰凉的汗水覆盖。

 

雏森桃是你的同期，尽管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但你知道自己的心中始终对她有着微妙的好感。你记得那是在进入机关不久，某一次特别训练结束后。由于顾虑太多你没能即使地对紧急情况作出判断，从而错过了行动的最佳时机。在你灰心地坐在台阶上时，雏森桃安静地在你身边坐下，安静地听着你检讨着自己心思过重，总是被无关紧要的事束缚，从而失去了应有的判断力，没能发挥出最好的状态。

 

“我觉得吉良君这样没有什么不好。”她突然开口说道。

 

你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一脸诧异地望向她，她继续说下去。

 

“在行动前考虑到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可能有人将这说成是优柔寡断，但我反倒觉得这是考虑事情周全的表现。将最糟糕的情况也考虑到，那么无论发生什么也不会乱了阵脚，大多数人都做不到这一点，我认为这正是吉良君的优点所在呢。”

 

她的语气轻松却又认真，她就这样简单地将你最介意的弱点归结为你的优点，你看着她脸上温和的笑容，突然感到如释重负。

她的话让一直对自己过于严格的你放宽了心，你意识到自己也是有优点的，考虑到事情最糟糕的情况，并非总是坏事。

 

然而此时当你站在手术室外等待的时候，又开始宁愿自己不具备这样的优点。你感觉到自己的胃在身体里纠成一团，你的十指用力地绞在一起，指尖近乎发白。你知道比起自己，日番谷冬狮郎恐怕更加煎熬，你知道消极的思考也是无济于事，但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将最糟糕的情况从头脑当中赶出去。没有人开口，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医护人员偶尔经过，夹带着器械在推车里晃动发出金属的碰撞声，你没有去关注时间究竟过了多久，只是麻木地望着窗外，直到天边终于开始浮现出浅淡的光亮，手术室的门终于被推开了。

 

日番谷冬狮郎立刻冲了过去，在听到医生说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时”，他紧绷的神经也终于达到了极限，他一边点着头一边向后退着，在触到椅子后终于脱力般地瘫坐在下去。而你也终于松开了紧紧缠绕在一起的十指，但过了很久，指尖的温度依然迟迟没能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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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良......跟我过来一下好吗？”在伤员的情况稳定下来之后，松本乱菊来到你身边小声地对你说道。这是十分少见的情况，你于是跟着她离开病房，来到走廊的拐角，在确认四周没有其他人之后，她开口了。

 

“吉良，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怎么了？松本姐。”她看上去很不安，似乎要说的是一件十分难以启齿的事情。你突然产生一种预感，她要说的事情，是和那个人有关的。

 

“你知道银......”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连忙改口，“市丸副长的住处在哪，对吧？”

 

果然。

 

“是......”

 

“你可以带我过去吗？”

 

尽管猜中了话题有关的人物，但你却完全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一时间你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而她却似乎下定决心般认真地看着你，让你没办法避开视线。

 

“......什么时候呢？”你小心翼翼地问道。

 

“现在。”她低声但坚决地说道，你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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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卷入到这两个人之间的呢？你一边驾车行驶在黎明的街道上，一边询问自己这个问题。从市丸银来到这座城市起，还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而已，然而就在这短短的几个月之中，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发生了相当巨大的变化。你有种奇怪的感觉，正是那个人的到来引起了这些变化，尽管表面上他本人似乎什么都没有做，却如同催化剂一般让事件迅速地发展，而你作为这一连串事件中渺小的一环，无可避免地受到了巨大的影响。

 

从他和松本乱菊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就猜想到他们一定有着复杂的过去，你向来不是一个喜欢过问他人隐私的人，但对于这两个人，你却总有种无法置之不顾的感觉，这种罕见的好奇心对于你而言无疑成为了一种负担。你深知自己的这种好奇心是多余的，纵使两个人之间存在复杂的历史，那也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但是当松本乱菊对你提出请求时，你却发现自己竟然感到有些欣喜，她的请求就像一封邀请函一般，让你能够堂堂正正地参与进来，即使仅仅作为旁观者，也是一个得到了许可的旁观者，而不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局外人。

 

在驾车前往目的地的路上，你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她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要去找他。在眼睁睁看到熟悉的人发生了事故以后，她一定是想在第一时间见到最在意的人，确保他的安全来消除内心的不安，你知道她无法向其他人求助，只有你。这是一种合理的解释，尽管这样的慌乱不像平时的她，但在这样的非常时期，恐怕就算是她也无法做到彻底的冷静吧。你这样想到。一路上她始终保持沉默，在等待交通灯的空档里，你用余光观察她，彻夜未眠的她此时一定已经非常疲惫，但尽管如此她却依然挺直脊背坐在座椅里，双眼直视着前方。你突然想起来，在那个人坐在副驾驶时，自己也是这样悄悄地打量他的。

 

车子驶进车道时太阳才刚刚升起不久，在他的房子出现在眼前时你才意识到这个时间突如其来的造访实在是太过莽撞，但眼下后悔也无济于事，你将车子停在那栋两层的别墅前。

 

“就是这里，乱菊姐。”

 

她点了点头，还没等你再说什么便打开车门，径直朝着那栋房子走了过去。你连忙拔下车钥匙跟着下了车，她却已经按下了门铃。没有人应答。

 

“松本姐，现在这个时间......会不会太早了？不如先回车上等一等......”

 

她没有看你，只是摇了摇头，再一次按下了门铃。你于是决定放弃劝阻她，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她似乎已经打定主意。然而在她连续按了几次门铃依旧无人应答后，你也开始感到不安起来，即使睡得再熟也应该会被吵醒才对。你几乎忘记了是她要求来到这里的，一味地慌张起来，也开始担心他的情况。

 

身后有车子停下来时，你已经拿出了手机准备拨通他的电话，有人打开车门走下车，你回过头去，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市丸银站在那里，从他的表情看来，他和你一样震惊，没想到你们会出现在他的家门口。

 

一时间三个人都没有说话，你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他的鞋子和裤子上明显布满了泥土，你顺着向上看去，他的袖子挽起来，裸露在外的手臂也沾满了泥土，他的头发很乱，整个人看上去相当疲惫，你突然意识到他去了什么地方。

 

“市丸先生......你......”

 

“银！”还没等你说完，松本乱菊便抢先冲到了他面前。“你到什么地方去了？！”她没能克制住，发出了急迫的叫喊声。

 

而男人则站在那，双手垂在身体两侧，看上去有些无力。他的额发盖过眼睛，你判断不出他的表情，只看见他的两片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沉默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呢？乱菊。”他用疲惫的声音问道。

 

松本乱菊一时无言以对，他见她不说话，径直地走过她身边，来到了你的面前。

 

“井鹤，发生了什么事吗？”他面对你时平常的样子让你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你再次意识到，他终究还是将自己当成一个局外人，在你的面前需要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自己不应该奢望过多，于是你迅速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用同样平常的样子来回答他的问题。

 

“市丸先生，机关的干部发生了事故，我们是从医院赶过来的......”

 

“事故？”看来还没有人通知他这件事，于是你将情况大致地讲述了一遍。

 

“原来如此。”听完后他点了点头，“你是特意来告诉我这件事的吧，辛苦你了，井鹤。”他若无其事地说道。

 

不对......不是这样的......自己明明不是为这件事而来，而他也明明十分清楚，却偏偏要以这种方式来逃避眼下的状况。他在利用和自己来逃避真正应该面对的人。真是过分啊。你苦恼地想到，却发现自己在不由自主地配合他。如果此时能够作为挡箭牌帮上他的忙，那也不坏......

 

“我先回去换一身衣服，之后就会到医院去的。井鹤先回去休息吧。”他说着，转身朝房门走去，在整个过程里，松本乱菊始终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你感到十分焦躁，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银！”在他打开门即将走进去的时候，她终于开口大声喊道。听到她喊出自己的名字，男人一瞬间僵在了门口。

“不要到首都去！”她用颤抖的声音喊道。

 

原来她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你想。

 

他转过身来，慢慢地朝着她走去，你看得出松本乱菊的动摇，她的脸上是你从未见过的表情。

 

“乱菊，你在说些什么？”他一字一顿地问道。

 

她看上去有些退缩，显然她也感觉到了压迫感，然而尽管降低了声音，她的语气依然坚决。

“这起事故......绝对不是简单的意外！”她的话让男人愣住了，显然他和你一样感到非常诧异，但他随即反应过来，开口反问道。

 

“你有什么证据吗？”

 

“......”她没有说话。你知道事件发生不过几个小时，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掌握了什么证据，所谓不是简单的意外，恐怕也不过是她的直觉罢了，这种心情对你而言并不难理解。不过对于他而言，仅仅是直觉是不具备说服力了。

 

他停在她的面前，两人对视了几秒，他突然转过身朝房门走去。你看到他的脸，当他的脸上没有笑容的时候，看上实在太过冷淡，让人无法接近。

 

“不要去！”在他即将走进房子的前一刻，乱菊再次大声地喊道。他停住脚步，慢慢地呼出一口气，转过身来。

 

“那不是你能够决定的事情。”他平静地陈述道，毫无波动的语气却拒人千里。也就在这时你意识到，自己根本不了解他。无论是他表现出的有些轻浮的态度，还是时常挂在脸上的笑容，都不过是冰山一角，甚至谈不上真实，仅仅是他的伪装罢了。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言重了，或许是注意到了乱菊的表情，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他再次开口了。

 

“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说完这句话，他走进房子，不轻不响地关上了门。

 

你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面对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你还没有做好准备。你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情转过身去，来面对松本乱菊心碎的表情。

 

直到身后响起车门打开的声音，你这才回过身去，只见她已经坐进车里。你连忙走过去，也坐进了驾驶座当中。车门关上以后，车内过分安静的气氛让你感到焦虑，接下来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呢？每到这时，你就会开始责备不善言辞的自己。如果自己是个更加机灵的人的话，大概事情会大不一样吧，然而可惜的是，自己并不是那样的人。那么，接下来......

 

你试着开口了。

 

“松本姐......”

 

“吉良。”她开口打断了你，她的声音听上去竟然意外地十分冷静。“我们回医院去吧。”

 

她说道，直接抹消了一切对话的可能性。

 

你看着她，她的长发从头顶垂下，完全地挡住了她的脸，因此你没能看到她泛红的双眼以及颤抖的嘴角。

 

尽管自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但这种情况下，你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应当做些什么。

 

“好的。”你说道。

 

自己是个有很多缺点的人。你始终是这样认为的。

 

悲观主义，难以看到事情积极的一面，一味地考虑最坏的情况。不够灵活，在紧张的氛围下很容易不知所措，表现得过于木讷。尽管不乏主见，却极其容易被在意之人的言行所牵动，除此之外，还有对于负面情绪的敏感，让你很难成为开朗之人，只能以阴郁的状态侥幸地度过每一天。

 

但是，你也是有优点的。

他人需要帮助之时，你可以放低自己甘愿地伸出援助之手；他人不愿谈论之事，你可以扼杀自己的好奇心绝口不提；他人想要沉默的时刻，你可以闭上嘴巴，将自己的感受置之度外，为了他人保持缄口不言。这是你独有的，难能可贵的美德。

*三次忙更新迟缓，但一直记着没忘。感谢看到这里的你。